曾芳，1977年生，甘肅蘭州人，文學博士，現任蘭州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從事兒童文學理論研究、批評研究。參與國家社科重大項目子項目一項，參編中國兒童文學《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三版網絡版，在《南方文壇》《中國出版》《文學報》等期刊、報紙發表論文數十篇。

【本書簡介】     
本書聚焦新時期以來中國兒童小說的性別書寫，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綜合運用心理學、社會學、性別地理學及語言學等跨學科視角與方法，從兒童性別建構的關鍵問題切入，系統梳理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兒童小說性別書寫的創作得失與審美流變歷程。作者突破了過往散點式、個案化研究的局限以及性別二元對立的思維定式，深入挖掘文本在塑造兒童性別觀念方面的積極意義與啟發價值，旨在引導兒童小說創作在性別意識與文學審美尺度間取得更好的平衡，推動作品更科學、有效地參與兒童讀者性別觀念的建構，為營造全社會平等、包容、和諧的性別文化氛圍提供文學支撐。

書系介紹：
  “長江兒童文學研究論叢”是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理論建設，總結兒童文學發展成果的重要舉措。它匯集了一大批國內兒童文學界較有分量的學者關于兒童文學理論的精髓，旨在形成集束性的交流兒童文學創作經驗、探討兒童文學創作問題、介紹有關兒童文學發展趨勢和理論知識的兒童文學理論園地，展示21世紀以來中國兒童文學理論和批評方面的建樹和發展。

目錄
緒論
 身體：性別的具身性
36 第一節　性別凝視下的兒童身體
60 第二節　性的成長與欲望性別
79 第三節　非常態的性別化身體
106 第四節　死亡、性別與生命的意義
 空間：性別的歸屬
120 第一節　物理空間的性別表征
131 第二節　關系空間的性別表征
147 第三節　心理空間的性別表征
 話語：性別的言說
168 第一節　人物的性別、命名與話題
198 第二節　性別話語與權力
213 第三節　性別話語的互動

 邊界：性別的流動
239 第一節　西方語境中的相關創作
249 第二節  “異裝”與性別氣質
261 第三節　同性關系
268 結語
272 參考文獻

緒　論

一、選題緣由
（一）性別之于兒童
近幾年，有關性別的話題頻頻見于報端，成為輿論熱點：家庭暴力、兒童性侵、月經羞恥、冠姓權爭議、娛樂節目中女明星們的“乘風破浪”、中老年女性的愛與自由、關于“全職太太”的討論、男性“普通卻自信”的論辯、“男性氣質”與“青少年女性化”的爭議、J.K.羅琳的性別言論引發的粉絲決裂……這些話題的背后是眾多性別議題：女性在家庭中的權利與地位、兒童性教育、性別文化禁忌、對女性的年齡歧視、男性氣質、勞動的性別分工、性別身份，等等。各方的討論讓越來越多被遮蔽的問題顯現出來，同時紛繁的聲音中性別對立的情況依然很嚴重，這也讓我們意識到性別問題的解決仍然任重而道遠。事實上，關于性別的問題遠不止這些，長期以來的女性被物化與污名化、“蕩婦羞辱”、職場性別歧視和母職懲罰都說明，雖然從立法層面看，我們的社會對性別平等早已有了明確的規定，但是社會性別意識形態的形成是長期的、多方合力的結果，其改變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實現。今天的我們仍然需要承認：性別革命——最漫長的革命。
在此情況下，一方面，兒童可能受到直接的傷害，另一方面，社會性別意識形態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兒童成年之后的性別觀念，進而導致對其自身的人格養成和職業發展的局限，并對他人和家庭、社會造成傷害。根據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和北京眾一公益基金會共同發布的統計，僅2019年我國媒體公開報道的兒童性侵案例就有301起，受害兒童逾800人，其中90%為女童。《上海社會發展報告（2019）》對上海市青少年的性健康情況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有戀愛經歷的青少年比例升高，初中生達到9.9%，高中生達到37.2%，而且青少年對待“性”的態度、與異性交往的程度與之前相較更加趨于開放。另外，對我國青少年職業期望的研究也發現，男孩和女孩的職業期望呈現出明顯的性別差異，符合傳統的性別勞動分工的特點。兒童性別意識的復雜性，以上數據可見一斑。伴隨著青少年身體發育的提前、性觀念的開放，其某些觀念又受限于陳舊的性別刻板印象。
除自身生理因素外，影響兒童性別意識發展的社會因素也是多方面的。一是家庭因素。對于中國家長，性別的問題要么是“不言自明”的，要么是“難以啟齒”的，有意識的家庭性別教育鳳毛麟角。此外，0到3歲是兒童性別自認的形成時期，家人的養育方式和關系模式奠定了兒童性別意識的基礎；3歲以后，盡管有了其他因素的影響，家庭中的性別分工和性別角色關系對兒童的性別意識發展仍然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二是教育因素。整體上，在教師的性別比例和性別意識、課程設置、教材中的性別表征等方面，我國的學校教育仍然存在性別觀念的偏差，既缺乏科學的、系統化的性別教育課程，教師的性別教育專業素養也有待提升，教材缺乏性別視角的考慮。而權威效應的存在很容易將這種偏差復制到兒童身上。三是環境因素。無處不在的大眾傳媒強有力地形塑著兒童的性別認知圖式；父母、教師以外的同伴、他人給了兒童不同的性別榜樣，也強化了兒童的某種性別角色認知。特別是在當下，兒童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復雜網絡環境，信息量巨大，良莠不齊。一邊是家庭、學校的疏于引導，一邊是網絡不良信息的惡劣影響，兒童的性別意識發展堪憂。
正確的性別觀念有助于兒童建立健康的人格，發揮其潛能，最終營造全社會平等、包容、和諧的性別文化氛圍。幫助兒童建立正確的性別觀念并非易事，需要家庭、學校和社會大環境三管齊下，達成共識。
（二）兒童文學之于兒童性別建構
兒童文學是成人專門為兒童寫就的文學，通過兒童的閱讀發揮著文學的認識、教育、審美和娛樂作用。兒童文學參與了家庭、學校與社會環境三個層面的性別意識建構。一方面兒童文學是學校教材（特別是語文教材）的重要內容資源；另一方面，教材以外的各類兒童文學作品遠遠多于教材中的選文，這些作品在家庭和社會環境中持續影響著兒童的性別意識發展。
現代意義上兒童文學的產生“源于教育的需要和發展”。成人為兒童寫作，通常“有一種使命感，想把讀者的態度塑造至‘令人滿意’的地步。作家不是想讓某些價值永垂不朽，就是希望讀者能夠抗拒他們所反對的某些強勢的社會價值觀”。兒童文學教育功能的實現正是成人通過兒童文學幫助兒童認可或反抗某種社會規范和價值觀，使其順利完成社會化的過程。因此，兒童文學必然具有意識形態性。教育主義的兒童文學正是意識形態性的極端體現。事實上，作家也是受制于社會意識形態的，兒童文學的生產因而也受到意識形態的規約，包括作家所處的社會意識形態和作家個人的意識形態，二者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通過文本，作家可能有意識地將某種意識形態傳達給兒童讀者；更多的情況是，作家在無意識中將某種社會集體無意識的意識形態傳達給了讀者，讓讀者認可某種觀念的自然合法性。
如果這一過程以一種直接的、理性的灌輸方式完成，那么這勢必會變成喋喋不休的說教而引起讀者的反感。作為審美意識形態的文學集無功利性與功利性于一體，兒童文學審美的無功利性使得功利性的意識形態灌輸具有了隱蔽性。作家以審美的方式——形象的塑造、情感的表達——引起兒童的共鳴，潤物無聲地將某種意識形態注入讀者的觀念中，例如西方古典童話、迪士尼電影，在表面的懲惡揚善、找尋自我的故事下，暗含著白人男性精英主義所代表的種族、性別、階級等意識形態觀念。在審美性的作用下，兒童在閱讀或觀影的愉悅中不知不覺地接受了潛藏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念。
另一方面，“審美帶有令人解放的性質，它讓對象保持它的自由和無限，不把它作為有利于有限需要的工具而起占有欲和加以利用”。審美以其無功利性超脫于意識形態的功利性目的之上，其自由超越精神使文學內蘊著解放的力量。一部文學作品在反映某種意識形態的同時，可能又以其審美表達潛在地對該意識形態進行批判和反抗。以童話《白雪公主》為例，白雪公主善良而單純，險些被邪惡的王后所害，最終因其美麗獲王子一吻而得救，并嫁給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文本的意識形態含義非常明顯：對于女性來說，美麗是最重要的，只有美麗，才能找到“王子”，將自己從生活的困境中解救出來，獲得幸福。因此童話暗示女孩們，不必聰明，無須行動，只要美麗即可。然而，童話中白雪公主順從、被動、毫無自我，而王后聰明、富有創作力、自我意識很強。“作為王后的女兒，白雪公主構成王后自我的一個部分”，王后想要殺死白雪公主，就是想殺死她內在的、被動的、“屋子里的天使”的那部分自我。從這個角度看，童話表達了傳統對女性的性別規訓，同時又蘊含著撬動這種規訓的對女性主體性的希冀和渴望。
總之，兒童文學受到意識形態的規約，顯性或隱性地反映意識形態，并參與讀者的主體建構，進而參與對社會意識形態的批判和建構。從這個意義上說，兒童文學的創作脫離不了社會、作家的性別意識形態，兒童讀者則在閱讀中不期然地接受了作品中的性別意識形態，或是發現了審美的反意識形態性而進行進一步的思考，但是無論怎樣，兒童文學都會參與讀者的性別意識建構。
（三）新時期以來兒童小說的性別書寫
性別平等的觀念產生不過一個多世紀，而現代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已有三百年的歷史。很多早期的兒童文學，特別是童話，在性別意識形態方面仍然比較傳統，甚至落后，而當代兒童文學創作則有可能將新的平等的性別觀念傳達給孩子。那么當代兒童文學究竟是如何表征性別意識的？在性別表征中是否存在問題？存在哪些問題？對兒童的性別意識發展究竟起到了怎樣的作用？這些都是當下兒童文學研究中亟待厘清的問題。
兒童在3歲左右開始形成初步的性別意識，到青春期后趨于穩定。因此，圖畫書對于幼兒階段孩子的影響較大，而從6歲開始直到整個青春期，兒童則更多受到其他文體的影響。其中，小說必定是最重要的主干文體。小說可以面向童年階段，也可面向少年階段，可寫實，也可幻想，能夠最大限度地反映兒童的現實生活，表現兒童的心靈世界，滿足兒童的精神需求。特別是少年小說，其隱含讀者是青春期兒童，正處于性別認同和性觀念形成的重要時期，作品的性別表征必然對讀者產生很大作用。
統觀我國兒童文學發展的歷史，新時期以來的兒童小說尤其值得關注。五四時期，“人的發現”推動了“兒童的發現”，借鑒西方的教育理論，“兒童本位論”終于沖破了傳統“老者本位”的桎梏，現代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得以誕生。在翻譯外國作品的同時，先驅們重視民間童話、傳說和歌謠的整理和改編。兒童小說創作相對較少。20世紀20年代，原創兒童文學創建了“兒童的世界”，但是主要以童話、散文和詩歌為主。進入20世紀30年代，時代任務從啟蒙轉向革命和救亡，兒童的人格、精神成長不得不讓位于國家、民族的命運，兒童文學成為革命斗爭的宣傳工具，出現了兒童戲劇的繁榮，同時也存在概念化的問題。20世紀五六十年代繼續強調兒童文學的教育性，創作日益公式化。新時期以來，兒童文學擺脫了教育性的束縛，向兒童性和文學性回歸。兒童小說開始發揮其文體優勢，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回顧現代以來中國兒童文學的百年歷程，可以看出，雖然其發端伊始就秉持兒童本位的兒童觀，但是在新時期以前特殊的歷史語境下，整體上更多受到政治意識形態功利性目的的影響，主要在發揮其認知與教育的功能，帶有較明顯的說教傾向，忽視了審美與娛樂功能。自新時期開始，兒童觀與文學觀的雙重變革使審美與娛樂功能重新被肯定，兒童文學開始真正關注兒童的生命欲求和人格精神成長，題材內容和藝術手法都日益豐富多元，涌現出了一大批優秀作品，影響力也逐步擴大。
基于此，本書將研究范圍確定為新時期以來的兒童小說，試圖以問題意識爬梳作品，勾勒出性別書寫的基本樣貌和特征，發現其中存在的問題和進步的方向與空間，為今后的兒童文學性別書寫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