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整齊擺放著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寄來的一套《中國力量·講給孩子的科技傳奇》叢書,莊重而不失活潑,典雅又暗藏神秘。從中國高鐵到港珠澳大橋,從機器人到核電站,從北斗衛星到探月工程,從“蛟龍”號深潛到正負電子對撞,從“中國天眼之父”南仁東到“兩彈一星”元勛于敏……這套叢書如數家珍,給孩子們講述一個又一個“大國重器”的故事。令人觀之不盡,羨之有余。
然而,我更加為之心動的,卻是這些書的作者身份。從主編李朝全,作者何建明、葉梅、胡平算起,全都是“文學圈”的名家,而不是“科普圈”的大咖;全都屬“中國作協”的陣容,而不在“科普作協”的麾下。這些知名作家寫“科技傳奇”,大有方興未艾之勢。據聞后續的5本書也將出版,讓人充滿期待和遐想。
不知怎么就想到自然界,每個物種都有自己的“生態位”,也就是賴以生存的空間、資源與功能。鳥兒各有枝頭,魚群分層聚居,花木擇地而榮。生態位的不同,確保物種之間相安無事,和諧有序。
對于文學和科普,各自的“生態位”一直是此界彼疆,涇渭分明的。文學關注社會歷史、人情世態、道德倫理。而科普則主要聚焦傳播知識、解釋科學、探索自然。長期以來,科學和文學如同兩條平行線,彼此少有交集。1959年,英國學者斯諾提出了著名的 “兩種文化”理論,認為人文學者和科學家之間的隔閡超過“一片大洋”,并呼吁彌合這種分裂。這一理論曾經引發各國知識界的持久轟動和激烈論戰。
改革開放后,中國的文學界出現過“現象級個案”——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但這種“爆破”性作品并沒有對文學的“生態位”造成可持續的演變。2003年,中國科協和中國作協苦心孤詣,在大型純文學刊物《十月》開辦“科技工作者記事”欄目,還召開了“科學與文學相遇的地方”理論研討會。這個專欄一直持續到2019年。其中的得失榮枯,尚待認真梳理和總結。
隨著時變局新,全球科技猛然加速,今天的國際國內大環境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當我們多年的科技積累進入空前的“收獲期”和“井噴期”,當芯片、納米、6G、人工智能、基因編輯、量子計算從“技術之爭”上升為“國運之爭”,當“科技自立自強”從行業口號凝聚為全民共識,當移動支付、短視頻、電商物流、新能源汽車深度重構著百姓生活,文學界奮袂競起,相率“跨界”科技這塊膏腴之地,“開拓”科技這座素材富礦,無疑是自身生存發展的重大覺醒和對時代巨變的熱烈回應。于是,文學和科普“生態位”的重疊交錯便在所難免了,這是一場靜悄悄的變革。
這套《中國力量·講給孩子的科技傳奇》叢書,雖然還來不及飽閱精讀,但甫一開卷,便有濃郁的文學氣息撲面而來,如同握手之間就能清晰感受到體溫和力度。沒錯,這些書一看就是“文人”的手筆。作家之所以稱為作家,不僅因為語言流暢、文字優美,還因為他們更善于講述故事、刻畫人物、描繪情感、構建沖突。這些“寫作技巧”都大大增加了科普作品的吸引力和可讀性,而敘事中的“人性洞察”,更讓讀者看到科學工作者的成長和理想、探索和奮斗、挫折和煎熬、成功和喜悅。科普領域的“文星高照”,無疑增強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美學高度。而作家帶著自己的讀者群針芥相投,自然又進一步擴大了科普的傳播力和影響力。
至于燦若繁星的科技成果和科技人物,他們早該“功書竹帛”了。但多數尚未在“筆桿子”那里掛上號。面對這種嚴重的滯后和失衡,《中國力量·講給孩子的科技傳奇》叢書的出版,無疑證明了文學家也能成為“科普殿堂”的頂梁柱和承重墻。
隨著文學對科普疆界的“長驅直入”和“漸至佳境”,彼此之間傳統的“生態位”開始交錯。科學寫作已非科普作家的“獨樂園”和“自留地”。不寧唯是,科普作家還會在文學家無形的“倒逼”中,提高科普作品的文學門檻,滿足讀者的審美期待。
當今時代最神奇的變局,是AI的橫空出世。基于龐大的數據庫和超強的算力算法,AI能在瞬間檢索整合不同來源、不同學科的海量知識,并提供全景式解讀。于是文學、科普、AI之間形成了“三體”的互動。
對于有志于科普寫作的文學家,盡管仍然需要努力補上科學知識的短板,但身邊有了AI這位多智多能、全心全意的“顧問”和“朋友”,面對“硬核知識”時,心中的底氣和信心就今非昔比了。
對于科普作家而言,AI的沖擊和挑戰顯然更猛烈。如果我們的科普只停留在“知識搬運工”和“信息二傳手”層面,就確實岌岌可危。而事實上,AI恰好是科普作家最好的“超級外腦”。無論文獻數據的查閱和檢索,跨學科知識的進展和關聯,乃至科普作品框架文本的生成和優化,AI都能充當高效的秘書和助手。倘若科普作家本身就是科技工作者,那么,對科學實踐的親歷性、在場感、第一手經驗,就更成為科普創作無可替代的絕對優勢了。何況科學家才是AI獲取智能的上游和源泉。
科學立骨、人文鑄魂、AI 賦能,這也許就是當代科普創作相因相生的“三體”關系。
當我們津津樂道于文學家移師科學和加盟科普時,是否還有重大遺漏?是的,那就是出版家的眼光、見識、擔當和格局,乃至更大的使命感和更高的判斷力。回望一個時代的文化高度,總是以那個時代留下的優秀出版物為主要依據的。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精心策劃出版了《中國力量·講給孩子的科技傳奇》這套叢書,完成文學家在科學領域落地的“最后一公里”,讓這些美麗的文字進入公共空間。這一盛舉也是文化領域“供給側改革”的可貴嘗試。
其實,從大歷史眼光看,沈括的《夢溪筆談》、酈道元的《水經注》、儒勒·凡爾納的“科幻三部曲”、薩根的《宇宙》,究竟哪些是文學哪些是科普,都沒有明確區分。
“旅行宜早發,況復是南歸。”希望看到更多的作家、記者、出版家各擅勝場,共同促進文學、科普的融合與共生。

▲ 本文刊載于《文藝報》2025年11月26日 5版,刊發時有刪減。